“你打我幹嘛啊娘！”孟春蓉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, 這一晚上心裏頭經歷的大悲大喜瞬間化作委屈爆發。

李桂芳看她還有臉問，咬牙切齒伸手就要去揪她耳朵, 孟春蓉趕緊往旁邊躲。

“你給我過來！這個樣子回家，我不打死你都不是你娘！”

孟春瑤在旁邊嚇得心驚膽戰，眼看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,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，上前一把抱住李桂芳擋在二人之間。

“娘！你先別著急, 有什麽事兒咱們回屋再說。”孟春瑤用眼神兒示意李桂芳往土墻另一頭看：“你看一會兒把鄰居招出來怎麽辦，咱們關上門好好說，先聽聽我姐的, 萬一、萬一有誤會呢是不是。您消消氣。”

“我沒什麽好說的！從小打到大，我都18了你還打我，打死我算了！”

孟春蓉一腔怨氣，平時不敢大聲頂嘴, 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就忍不住了, 只想著全世界都沒有人理解她的痛苦。看向李桂芳的眼神兒充滿了怒怨。

李桂芳眉毛氣的都豎起來, 一把撥拉開擋在身前的孟春瑤，滿院子追孟春蓉。

“個死丫頭長本事了！我今天就如了你的願打死你個賠錢貨！”

“娘！娘！”

“打死我吧！我恨透了這破地方！打死我也解脫了！”

他們在院子裏這一通雞飛狗跳, 終於把在屋裏的人驚動出來。只見主屋和南屋裏人未出聲先到。一道洪亮一道尖銳。

“大晚上的吵吵鬧歪什麽呢！”

“不叫人安生，連個丫頭都管不住。”

孟春瑤看到她爹和奶奶就像看到了救星, 趕忙跑到老太天跟前說好話讓她暫且控制住局面, 這麽鬧下去只怕是要出亂子。

雖然她是個女孩兒, 但是從小孟春瑤就會幹活兒，嘴甜人機靈, 在她奶奶眼裏還算可親。

“奶，我姐不小心惹著我娘生氣了，咱上屋說吧，別打擾了鄰居。”

老太太聽完條件反射朝隔壁鄰居那看一眼，鬧這麽大的動靜，隔壁王家嬸兒已經杵在柵欄後頭冒頭看熱鬧了，再看那邊雞飛狗跳的兩個人，大妮兒嗚嗚嗷嗷在前頭躲，李桂芳咬牙切齒左一掃帚右一巴掌的，真的是夠丟人。

“你們是要氣死我老太太是不是！”

老太太在家裏屬於老太君的人物，大兒子孟慶宗看自己娘給氣得跺腳，眉毛一擰上前直接抽空李桂芳手裏掃帚狠狠扔到一邊。另一只手揪住孟春蓉散開的辮子對著大腿就是一腳。

“沒規矩的玩意！你娘不舍得打你，我可舍得！”

孟春蓉腿上狠狠挨了一腳，本就剛破身，再來這一下直接就捂著肚子跪倒在地，沒忍住痛嚎，孟慶宗石頭似的手沖著她腦袋抽了一巴掌。孟春蓉腦袋嗡地一聲直接被打懵。

孟慶宗是個壯年莊稼漢，那力氣打起人來真不是鬧著玩，父親的威嚴在她的身體裏記憶深刻，擡眼見到他黑沈沈的臉，孟春蓉嚇得瑟瑟發抖，再難受也不敢瞎胡鬧。

盧桂芳生氣歸生氣，看孟慶宗動手打閨女第一反應還是想上前護一下，孟慶宗推搡她一把：“這麽大歲數了不嫌丟人，都給我回屋去！”

孟慶宗一家之主出面，誰都不敢反駁。

孟家這時候已經分家住，這裏的習俗就是老人跟著大兒子過，孟慶宗是家裏老大，負責養老。所以老太太他們住在主屋，夫妻倆住一間，姐妹倆一間屋，以及小兒子孟春來單獨占一間屋。

“老大媳婦，回屋裏好好管管大妮兒，都18了以後嫁出去讓人笑話你不會養閨女。”老太太目光陰霾，嘴裏絮絮叨叨教訓自己兒媳婦和孫女，李桂芳一肚子火氣的胸膛呼哧呼哧喘氣，跟她娘點點頭伸手拉住孟春蓉就要往姐妹倆睡得屋裏走。

孟春瑤眼看不再鬧，終於松了一口氣，低頭開始哄老太太，讓她別生氣回屋休息。老太太看二妮兒臉色好算緩和了一些。還是懂事的丫頭招人喜歡，這麽一對比，大妮兒就差太多了。

孟春蓉被打了兩下，頭發亂糟糟一團，眼淚汪汪，眼睛腫了一圈，身上還沒褪去的那股勁兒就被人忽略成是挨了打造成的。

可是等到人走動起來，在農村裏活了半輩子的老人一眼就看出來不對勁兒。

那走起路來不和跨的姿勢，兩條腿使不上勁兒手還捂著肚子……

明顯就是有事兒了！

老太太二話不說沖著孟春蓉走過去，孟春瑤直覺要完。

老太太年紀大在晚上眼睛不好使，那張橘皮似的老臉湊到孟春蓉身前聞了兩下，聞到一股不可言喻的麝香膩汗的味道。老太太蹭地擡眼去看孟春蓉的臉色，粗糙手心一點都不溫柔地撥拉開滿頭亂發，孟春蓉心裏發突，掩飾性埋頭躲閃，被老太太揪著頭發擡起了臉。

“老大媳婦！跟我上倆丫頭屋裏去！”

黑夜中，老太太尖銳地嗓子把娘三個嚇得一股寒氣竄上腦門。

隔壁王嬸兒抻著脖子往孟家院子裏看，心裏好奇的不行。

哎喲鬧得這個兇喲，孟家咋了這是？

——

“吱嘎——”

孟春瑤深吸一口氣，關上她們姐妹房間的木頭門，她知道在身後即將展開一場修羅場，這個認知讓她的手止不住發抖。

“二妮兒，把燈點上。”老太太嗓子在隔絕的房間內猶如老鴉，孟春瑤搓了搓發涼的手心，乖乖去電燈。

油燈昏黃，照的屋內並不亮堂，但是也足夠把人看清楚。

孟春蓉整個人暴露在燈光下，一身端倪無所遁形。

老太太臉拉得老長，手邊又掃炕的毛彈子，拾起來就想去抽孟春蓉！

李桂芳見勢不妙，搶先一步揪住孟春蓉，一邊抽一邊罵人：“我養你這麽大養出個什麽玩意！讓你不學好！讓你不學好！”

李桂芳看著打的狠，其實下手的地方都是不疼的。她雖然也氣大女兒不爭氣，但是真讓老太太上手，大妮兒怕是真得給打壞。

當初婆婆就看不上她連生兩個女兒，二妮兒會來事兒還能哄哄老太太開心，大妮兒是你越訓她她越跟你對著幹，要不是她護著，老太太恨不得都把她賣了。

“娘，娘您把別打了。我沒錯！我沒錯啊。”

“還嘴硬！嘴硬！我抽死你個惹事精，別跟我說話！”

孟春瑤睜大眼睛緊貼著墻根兒，心突突突狂跳，撞得身體都跟著發抖。她幾次想鼓起勇氣上前勸解，被老太太一個眼神兒釘在原地。

“你先別打她了。”孟春蓉整個人蹲在地上抱頭悶哭，老太太才發話。李桂芳打的手心都發麻，婆婆發話她也就停了手，氣喘籲籲看蹲在地上一身狼狽的女兒只覺得悲從中來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淚止都止不住。

這造的什麽孽啊。

“大妮兒，那男的是不是隊上的秦嘉平？”

孟春蓉聽老太太的話渾身一抖，僵硬半天憋著嘴沒說話。

一片寂靜中，大家心裏都清楚，肯定就是秦嘉平了。

李桂芳眼淚掉的更兇，孟春瑤翻出汗巾給她娘擦眼淚，沒一會兒就暈濕了一大片。

“哭哭哭！就知道哭！她都這樣了哭有啥用？你想讓再哭喪給我滾出去！攤上你這麽個沒用的娘，慣得這死丫頭都敢搞破鞋！等你哭夠了人再跑了，到時候你哭都沒處哭！”老太太聽李桂芳哭喪個沒完，喪這臉指著她鼻子一頓教訓，李桂芳心裏難受，但是聽婆婆的意思好像是要想辦法解決這事兒。她才醍醐灌頂。

“大妮兒，你打算咋整？那秦嘉平跟你定下來了麽。”

老太太見李桂芳消停了，才轉過頭去問蹲在地上的孟春蓉。

其實老太太這人頭腦還是挺明白的。孟春蓉對秦嘉平那點心思誰都看得出來。早年秦嘉平分到他們大隊的時候，就撩撥的一群姑娘芳心暗動，孟春蓉也不例外。

村裏大嬸兒開玩笑歸開玩笑，但是她們心裏明鏡，秦嘉平這種省城來的，還會做會計的知青肯定看不上他們農村姑娘，沒瞅著他平日裏把自己打扮的油光水滑，咋可能喜歡長的還沒他白凈的姑娘麽。

再一個，這麽愛打扮的男人，一看就不太穩當。

秦嘉平從來沒說過會留在夾嶺村，一直說下放是國家政策，是為了扶持農村發展，等夾嶺村發展了他們也該回去了。所以他們都知道，秦嘉平是要回到省城裏的。

一開始家裏人也叫孟春蓉打消念頭。這豬留不住，肉再香也是別人家的。但是孟春蓉不聽啊，拿什麽自由戀愛的話懟他們，轉天就往秦嘉平身邊湊。

秦嘉平身邊的小姑娘從來都不少，一開始孟家人覺得大妮兒上趕子太丟人，可是後來看不止她一個上趕子的。年輕人都講究要戀愛自由，那既然都自由，也就沒那麽丟人了。反正大家都一起。

最近一段時間大妮兒每天都容光滿面的，孟家人就想，萬一這倆人真成了呢？秦嘉平條件那麽好，成了這門親，對他們家百利而無一害啊。

但是誰知道年輕人就憋不住。

眼下她明顯剛跟人辦完事兒，能讓她心甘情願的那只有秦嘉平了。

這時老太太心裏已經打譜，生米煮成熟飯也好，正好讓秦嘉平娶她們家大妮兒，成了這門親。

要不就去告他流氓罪！

老太太想到這直接發話：“你讓他趕緊給省城家裏寫信。你們的事兒抓緊辦了吧。萬一肚子裏揣了崽子就晚了。”

孟春瑤聽到這嘴巴忍不住撅了起來，秦嘉平說那些話騙她姐，根本不靠譜啊！再去看她大姐，低著頭哼哼唧唧不說話。

“咋了。”老太太聲音尖銳。

孟春蓉話含在嗓子眼裏磕磕巴巴地說：“他、他後天就跟車返鄉了……”

一句話猶如油鍋裏掉入一絲火星，老太太蹭地從炕上蹦了起來，眉眼上挑散發出懾人的驚悚感。

“他要跑？他要了你的身子就想跑？老太太我讓他坐牢！”老太太提上鞋子就要往外走：“我現在就去找村長，讓他主持公道。省城來的知青怎麽了？知青就能隨便謔謔我們農村姑娘嗎！”

“奶，你別去。”孟春蓉一看老太太動真格的，雙膝跪地抱著她奶的腿不讓她走。

“娘！你快幫幫我。真的不能去啊。你們去把我和嘉平的事兒捅出來，他被判了流氓罪或者扣下來跟我結婚，回去省城工作的名額就泡湯了啊！我以後怎麽嫁去省城裏住，怎麽孝敬你們吶。”

孟春蓉一番話吼出口，李桂芳直接哭了。

“都是債，是債啊！我怎麽生了這麽個傻貨。你聽那城裏小白臉瞎忽悠你，他走了還會回來？你是蒙了心信他這種假話！”

“他答應我肯定會回來娶我的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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